Sunday, January 29, 2006

衰老

老人髮禿齒搖了。
這幾個月來都無法正常地進食,因為門牙已經不堪用,
多數的食物都無法以原本的尺寸進入口腔;
以牛小排為原料的食物在完成烹調後,進入口腔之前,
需要處理成瓜仔肉的型態。
「我現在都在吃雜碎啦」老人自嘲。

老人並不跟兒女同住,但兒女尚稱孝順,週末時常前往陪伴。

老人在年輕和壯年時很嗜吃,幾乎是個美食家,
不能好好進食對他來說是很大的剝奪。
活著並非沒有意義,世界和兒孫都十分可愛,
但進食趣味被剝奪實在是日復一日的折磨,
這些雜碎食料一天照三餐羞辱著老人的口腔,
它們提供了完整的香氣,卻以近乎食糜的狀態殘忍地進入老人的癟嘴。

老人幾乎受不了這樣的尊嚴喪失,又在對生命的留戀下,
開始了近乎禁食的生活。
子女來探望的幾餐間,老人會正常地享用食物,
並且在子女的敦促鼓勵之下,比往日吃下更多的食物;
何況這些孝順貼心的子女還會幫著母親把食物切成精緻的碎塊,讓老母親容易下嚥。

在這樣偶而食用流質食物與週末偶見的大餐之間,
老人對子女的善意謊言當然體不過老人日漸瘦弱的事實,
她也在加速耗竭或極力挽留自己生命的兩造間徘徊,
於是這種衰弱進發地很緩慢,
自然地像一個老人正常地衰老與嬴弱那樣,
尤其是子女送來的雞精等液態營養品加入了這場拉鋸戰後,
老人一邊自然地衰老,又同時接受了令她體質強固的養分,
這份逐漸地衰弱下滑地益發遲疑,卻又的的確確是向下崩頹。

老人在她目前的每一刻仍然虛弱而猶豫地活著,
從來不覺自己的禁食是一種自殺的意圖,
且至少維持了相當程度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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