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錯重點

有個華人把嫦娥奔月的故事告訴一個北美女孩，女孩說：嫦娥真是個 bitch! 后羿這麼愛她，有了長生不死藥只跟她分享，也不一個人獨佔，她卻偷了他的靈藥、背叛了他對她的感情。講故事的華人愕然，因為他沒想過嫦娥無私的犧牲居然有錯；說穿了，北美女孩所提出的問題只是：「你想過后羿的感受沒有？」

很多時候劃錯重點，只是是因為對不同的人而言，重點真的不一樣。梁家輝和范冰冰合演了一齣電影叫「蘋果」。也許是禁果，但劇中范冰冰正是叫劉蘋果。劉蘋果在梁家輝開在北京的足體養生會館幫人洗腳按摩，卻在一次酒後被老闆強姦而懷孕；由於老闆膝下無子，一方面給遮羞費了事，二方面拜託劉蘋果做孩子的奶媽，在老闆家裡就近照顧；其間劉蘋果的丈夫和老闆娘對劉蘋果的百般不諒解與逼迫，讓劉蘋果決定帶了孩子逃走...... 看到這裡，與我一起觀影的 A 問說：「這樣的女生很多嗎？」其實我不懂他在問什麼：什麼是「這樣」？我心想：「這樣」的女人很多呢，從因為同事被客人吃豆腐反抗惹事而陪朋友喝酒消愁，不料被老闆侵犯，最後受老闆娘欺侮，還要被丈夫欺騙，這個女人一點錯都沒有，除了關心別人和自己的生活，她只是在下階層被人操弄。不過 A 跟我想的顯然是毫不相同的「這樣」，他說：「會帶著小孩逃走。讓它離開自己的父親。」A 是男生，他用了自己的角度觀看這部電影，懷著自己的憂慮和同情關注劇情發展。我這個帶有女性同情的死左派則是看著劇情如何擺弄美麗但可憫的女主角。所以我們對「這樣」的女生，觀點完全兜不在一起。

說真的，如果沒有特地追求些什麼目的，例如考試要求正確答案，或者回溯事件發生經過，根本沒有「劃錯重點」這檔事兒。即使電影導演想表達的其實是北京現代都會生活的道德淪喪好了，小人物看見自己的悲哀、大老闆看見自己的無奈，甚至路人看見北京繁華的發展中，狹小巷弄的破落，也都是作品真真切切地呈現出來的內容。那些真切確實，無論引發了什麼感受，都值得記上一筆；所以沒有劃錯的重點，只有跟別人劃得不一樣的重點。

重點可以設計，作者想說的故事、想用的隱喻，都是無庸置疑的重點，可是讀者不見得讀得出來。但是在一個印度藝術家控訴批發的大企業如何壟斷零售小販生路的作品裡，讀出印度文明裡深種的嚴謹邏輯推論傳統，也沒劃錯什麼重點，只是選取的切片跟作者原意不同而已。劃錯重點不是個人感想不同的相對論，只是對某一種真實的自我投射和敏感的擷取優先順序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