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感

其實把拍得離原著很遠的笑傲江湖拿來再拍續集，
基本上是一件蠻討厭的事兒，但這次特別。

那片子叫做東方不敗之風雲再起，
擺明了是要自己亂編一個東方不敗的故事來狗尾續貂，
只是那東方不敗是林青霞演的。
（講到這裡，我開始懷疑我看得是笑傲江湖而不是東方不敗之風雲再起，雖然我都看過）
林青霞，她很美啊～
以前看新龍門客棧時，我被她灌酒的場景給醉倒了；
我才知道「丰姿」這個詞要怎樣用。
東方不敗那抹紅色的眼影把她的眼角抄高拉長，
眼神眼意被眼角的紅影延伸到充滿整個畫面，滿溢而出……
她的醉意都化為酒香，薰漫開來。

除了林青霞，還有一個令我迷醉在他眼神理的演員，張國榮。
我在「風月」裡頭認識他的美的；和鞏俐一起。
陳凱歌找張國榮演霸王別姬裡的程蝶衣時，
他說，他在張國榮低垂的眼裡看見了美，這美不是人人能有的。
張國榮極美，極美，而他的美很凝斂，能把人收攝進他眼裡。
在紅燈與紅布幔之下，那種美真的令時間都不禁駐足。

這些美感都很靠情境的，
鞏俐拍保養品廣告時，膚質再好、光線再亮，都不好玩兒。
那些白白淨淨的美女們，只能說是漂亮罷了。
講到漂亮，林青霞、張國榮、鞏俐這三位風韻極佳、丰采迷人的演員，
我倒從來不覺得他們的五官很漂亮，
但是美啊，那所帶出來的美感就足以使整部電影值得了。

AV

曾經在PTT上看過一篇網友寫的笑鬧文章，
大意是說：
常看A片的壞處如下：
1.以為學校保健室的護士都會幫你退燒退到床上
2.以為所有的水電工修理女人都比修理水管在行
3.以為所有的寡婦都如狼似虎
4.以為所有的家庭都有不倫
…… 諸如此類，實在記不太清楚。

看來，此文作者跟現在一般的臺灣男孩子一樣，看了不少的日本AV吧；
事實上我跟本沒有看過一整個AV，因為看不下去；
（我只記得有名的川島和津實長得不錯）
沒看過原始資料的人，實在不太有資格對此發表太多意見，
只是，此文的作者應該是看過原始資料的人吧，
而且還寫出了一篇深得人心，令人莞爾的文章。

莞爾，其實發生於事物真實的一面被幽默地揭發之時。
就一般所知的日系AV，也的確有此文所揭發的傾向：
一方面把可能發生性愛的角色非正常化
（且假設正常者是夫妻或情侶以及性交易吧，也就是身份基本上涵涉性關係），
二方面把身份或職業的特殊性嵌入其中
（尤其是護士、學生、女警等，實際上不容易被男人帶上床的身份）
三方面情節橋段必須要將這些實際上非正常性關係的角色合理化
四方面由於消費族群主要是男性，內容及選角必須配合消費者需求
五方面由於此類產品很容易千篇一律，所以需要絞盡腦汁找新招或者特殊橋段來刺激新鮮感
六方面女優的態度和行為在滿足男性消費者的心理和性幻想的同時，還要帶來新鮮感，
於是幾乎是經常性、習慣性、必要性地扭曲女性的自然反應

這都還好，它們只是商品。
麻煩的是這些商品在台灣十分地……massive,
也就是說，在數量上很大，而且屬於大眾化消費；
大眾化到這些AV變成很普通的東西，幾乎要日常化。
我們把扭曲了的東西日常化了。

關於影片內容的扭曲，還十分容易見出，
但這些量體溫量到床上的護士和在寺院裡發生性愛的僧尼所提供的，
除了新鮮刺激不倫之外，還滿足了實際上幾乎不可能的幻想，
把貴婦拉到乞兒的身下、把老翁塞進少女的腿間，
這些並非impossible, 只是implausible,
於是利用擬真的劇情把它營造成影片，放到大眾眼前。
這些AV，知不知道自己正在致力地把一些價值拉平？

許多人讀過卡謬的異鄉人，
小說的一開頭就是他母親的死亡，
多麼平靜而缺乏激情，或者應該說是平淡；
喪母一事，在小說中與早上抹麵包的是牛油而不是果醬佔有相同的情緒份量，
事件的重要性在存在主義式的荒謬中被拉平了。
荒謬。

魯迅的血饅頭情節之所以令人動容，
實在是需要死亡與鮮血本身駭人的強度，
與一個平淡無奇的白饅頭之間的結合，才更在淒厲中襯出母愛的剛勇；
當然白生生的饅頭與腥紅人血的淒豔對比色也更形震撼。
把對比鮮烈的事物一項一項抹平之後，
我平庸的腦袋再怎樣也想不出創造性還有什麼素材可用了。

當發現青少年的性知識和與性愛相關的觀念主要來自於porno時，
幾乎有點兒悲哀。

embraced

過年，奶奶上台北來，而不是我們下中部去；
近幾年都這樣過。

離了婚的三姑姑帶著她娘與她兒子們，
到未婚的四姑姑家，我們家也前往，一起過年。
無論如何，奶奶在的時候，我阿爹一定全程陪伴，
於是從除夕到初五，除了初四回了娘家，都在小姑姑家度過。
說起來，陪奶奶看那些台語連續劇和單元劇真的是無聊的事兒，
一方面因為戲劇品質很差，二方面這些很不合我們的胃口；
但也不錯，所有身邊的人，都是家人。
回娘家那日更是明顯，成群的表兄弟姊妹跟阿姨姨丈們，
吃火鍋時的吆喝聲、淑貞阿姨把骨頭偷偷放到我碗裡、
談論高碁的小女朋友、餵阿媽吃櫻桃……
跟這些家人在一起，實在是很難得的時光。

家人，是那些你可以保證他們愛你的人，
所以我姑姑可以邊跟我講話邊自然地挖鼻孔；
我表弟可以為了玩牌而爽約，我也不以為意；
我們可以一再地虧我奶奶，她也是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而已；
他們可以叫我把桌上的和鍋裡的菜清光，而我不會反抗（然後變胖）；
我會在餐桌上為他們剝蝦，吃他們吃不完的飯菜；
我們把鈔票放在紅包裡，對方會笑瞇瞇地收下。
跟家人在一起，有被簇擁、環繞、擁抱的感覺，
這群愛我的人，我也愛他們。

恭喜新年好！

eye contact

妳說無心則手心無法貼合，那是妳。

我想著，我有沒有這樣的一個點，對關我對一個人的接受度具有指標性；
像麻雀變鳳凰（Pretty Woman）一片中的阻街女郎，她的罩門在於接吻那樣。
某一天我突地找到了，是eye contact。

與這個人的熟悉程度不夠，我無法長時間正視他的眼神；
對這個人的喜好程度不夠，我無法長時間正視他的眼神；
簡而言之，既熟悉且喜歡的人，我才能夠正視他的眼；
不過此中有例外，那就是愛；
對於我愛且關懷的人，無論熟悉與否或喜惡，我能夠正視他的眼。

我是個愛笑的人，小時候跟人玩對看得遊戲總是還沒開始就輸了，
笑到眼兒都瞇起來，呵呵不止。

但回想起來，最常真的看進別人眼睛的時候，是愛；
像看進情人的眼、看進我阿娘的眼、看進我外婆的眼，
我這樣地熱愛他們，想從他們的眼裡找到他們的靈魂。

嗅覺藝術

平面作品和音樂完全被數位行為攻陷，劉霽這樣判定；
這些能夠以位元高度仿製的創作型態被使用得太廉價，
廉價到它們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繼續養活自己的地步。

劉霽有點兒商業頭腦和創作力之外，還有個好鼻子；
直接條件讓他馬上找到不可以位元轉化的領域—香氣。
劉霽沒有要去賣精油或做SPA，那不是個新市場；
他要把他的成果推成創作，藝術創作。

原料是液體或是固體？
用揮發或是燃燒表現？
成為主題或是配角？當然是主題！
做為創作品，香氣不再是書籤或扇面上的薰香而已，
因此外型必須單純。
香水已經是既有的市場，而她們精美玻璃工藝的外型不是劉霽一時三刻能及；
香水的揮發分前中後三種調性，而這其中的技術劉霽一丁點兒都不懂。
劉霽決定用固體的燃燒性香料，而顯而易見且可得的材料就是薰香。

薰香有極多好處：
一來材料的處理技術門檻並不高；
二來香、燃燒、白煙一向很具宗教意味兒，頗有發展潛力，
尤其對他一個東方人，可以用禪的外衣之類的去包裝；
三來薰香做為一種創作的材料，可以把握住時空的維度
（平面作品把握住空間的，而音樂把握住時間的），
利用薰香的固體型態，
極為簡單地用香屑的配置與香柱的形狀就能控制氣味在時間中的層次與空間中的強度。

劉霽開始了他所謂的創作：
技術上是很容易的；他只消瞭解到各種原料的氣味和他們燃燒之後的氣味，
再進一步瞭解到不同材料以不同比例混合後燃燒出來的化合氣味；
再實驗不同的香柱截面積與燃燒強度在空間內的氣味強度，
並且瞭解截面積與燃燒速度的關係。
原則說起來容易，但這花了劉霽一年半做實驗。
原本也應該參照各種氣味的生理療效的，但劉霽，自命為一個藝術創作者，
他不屑，他更信任自己的直覺。

劉霽的創作過程比研究過程浪漫了三十倍不止，
他用一種近乎舞蹈的方式混合香屑，
工作檯上淺棕色跟芥末黃色粉末分佈隱約呈現出太極圖，
腥紅色的細末碎點均於卻稀薄地被吹散在太極圖的表面，
作為辛辣的刺激。
若有人把他刻意美化的創作過程拍攝並剪輯加配樂，
可能難以分辨是紀錄片或者表演藝術彩排過程。

闔上眼皮靜坐著，點一支劉霽的香柱，
人們用近乎聆賞一場音樂的方式嗅聞了劉霽的混合香屑作品，
並且給予高度評價。
這種欣賞空間極有限，且導致了高度個人化的欣賞模式和消費方式，
一旦受到肯定，具有無限的商機。
商品紛紛出籠，不管是作為禪思靜坐之伴或者號稱加入了嬰粟籽的迷幻氣息，
產品一項比一項新鮮誘人，形狀愈來愈屈曲奇詭
更著重利用混合香屑的不同色彩在香柱上呈現的流紋來創造新意，
甚至為了色彩的飽和度開始添加顏料、螢光劑。

這些消費取向的趨勢發展的同時，
劉霽並不知道，
他開始尋找新的氣味素材，從草食動物的糞便中。

衰老

老人髮禿齒搖了。
這幾個月來都無法正常地進食，因為門牙已經不堪用，
多數的食物都無法以原本的尺寸進入口腔；
以牛小排為原料的食物在完成烹調後，進入口腔之前，
需要處理成瓜仔肉的型態。
「我現在都在吃雜碎啦」老人自嘲。

老人並不跟兒女同住，但兒女尚稱孝順，週末時常前往陪伴。

老人在年輕和壯年時很嗜吃，幾乎是個美食家，
不能好好進食對他來說是很大的剝奪。
活著並非沒有意義，世界和兒孫都十分可愛，
但進食趣味被剝奪實在是日復一日的折磨，
這些雜碎食料一天照三餐羞辱著老人的口腔，
它們提供了完整的香氣，卻以近乎食糜的狀態殘忍地進入老人的癟嘴。

老人幾乎受不了這樣的尊嚴喪失，又在對生命的留戀下，
開始了近乎禁食的生活。
子女來探望的幾餐間，老人會正常地享用食物，
並且在子女的敦促鼓勵之下，比往日吃下更多的食物；
何況這些孝順貼心的子女還會幫著母親把食物切成精緻的碎塊，讓老母親容易下嚥。

在這樣偶而食用流質食物與週末偶見的大餐之間，
老人對子女的善意謊言當然體不過老人日漸瘦弱的事實，
她也在加速耗竭或極力挽留自己生命的兩造間徘徊，
於是這種衰弱進發地很緩慢，
自然地像一個老人正常地衰老與嬴弱那樣，
尤其是子女送來的雞精等液態營養品加入了這場拉鋸戰後，
老人一邊自然地衰老，又同時接受了令她體質強固的養分，
這份逐漸地衰弱下滑地益發遲疑，卻又的的確確是向下崩頹。

老人在她目前的每一刻仍然虛弱而猶豫地活著，
從來不覺自己的禁食是一種自殺的意圖，
且至少維持了相當程度的自尊。

沃田

老農與田是分不開的。
白日在田裡工作，夜裡睡在田間，冬夏晴雨皆然；
回家吃三餐，而田才是他的地盤。

冬天裡種的是葉菜，
一畦一畦的，用糞肥來澆最好。

田有一面靠路邊，偶爾會有人經過。
這天老農巡田時起了尿意，照例解開褲襠，
用尿沃田。有道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剛好路過的小姐非常驚訝地發現有個歐巴桑面對著她解尿，
為這個老不修的行為驚怒得幾乎顫抖，
這實在嚴重妨礙風化。

老農的視線並不落在自己的褲襠，
只看著尿水和土；
這尿水可要完全被土吸收才好，一滴都不要浪費。

小姐並沒有揪著老農告他是個暴露狂，
也沒有破口大罵一聲老不修；
她只是走回車上，憤恨不平地跟同伴抱怨這件事情，
實在是感到深深地委屈。

老農收起了褲襠，繼續巡田。